不过红色除了制造明确的直觉好感之外，有比较复杂的文化内涵。

　　最小的时候便记得每到过节，北京街头到处红旗招展。稍大一点，知道这不光是热闹喜庆，红旗也是鲜血染成的，是革命的颜色。

　　革命是什么，既有流血的疼痛和疼痛前的恐怖，又有幼儿园故事里听到的英雄事迹。别的我不太清楚，但革命是好的，这在当年的幼童当中恐怕谁都确知无疑。

　　五岁首次来到伦敦，我去白金汉宫外面看换岗，觉得红装卫士们很神气，给我留下深刻印象。然而后来却获知他们不是在革命，而是在保护

　　女王，女王并不是革命领袖。那么，女王干吗也喜欢红颜色？奇怪。

　　虽然英国现在几乎没有煤矿，但是煤矿工人每年夏季的盛会依然维持，此时拿出来百多年前的锦旗，上面总少不了红色。

　　红色在英国

　　大一点之后，逐渐知道红在英国文化中长久以来就有重要地位。

　　它在基督教传统里是为信仰奉献生命者的象征；在中世纪的贵族骑士中是英勇、顽强、激奋的象征；在19世纪和20世纪的工人运动中则是不屈不挠、争取正义的象征。

　　闹了半天，大家都想跟它套近乎，沾它的光。

　　但是，与此同时，红颜色又是人们忌讳的颜色。在《圣经》里，它是杀人流血和其他罪过的象征。譬如，在《以赛亚书》1：18里上帝就说：“你们来，我们彼此辩论；你们的罪虽像朱红，必变成雪白；虽红如丹颜，必白如羊毛。”

　　在早年的基督教义当中有《七大罪》，即骄傲、贪婪、淫欲、愤怒、暴食、嫉妒和怠惰。其中标志愤怒的颜色就是红。

　　红灯区

　　但是，在这些道德罪行（sin）当中，人们心中往往把红色也跟“淫欲”挂上钩。英国一个明显的例子就是把提供有偿性服务的城区叫做红灯区。

　　我看到有的典故说，英语里这个红灯区（Red-light district），19世纪来自中国提供类似服务地区悬挂的红灯笼，不过，证据并不确凿。

　　另一个有趣的解释是，红灯区这个词19世纪末年在美国开始流行，后来传到英国。它在美国使用起来，是因为铁路工人逛妓院的时候会把红色信号灯点亮留在妓院门外，这样如果铁路调度急需找人，可以很快找到他们。

　　要想真的把文学巨著的内涵翻译明了，需要深入推敲，其中提到的颜色若有隐喻，可能换一个颜色反倒更确切达意。

　　红楼梦

　　谈到红颜色，好像不能不提《红楼梦》。英语最初的译本把书名译作《Dream of the Red Chamber》。

　　但是，后来在1970年代陆续出版了新译本的杰出翻译家霍克思（David Hawkes）认为，这样翻译虽然不无风韵和神秘，让人联想到艳红色房间里卧床游弋梦乡的佳人，但这恐怕并不符合中文原意。

　　他说，“红楼”在中文里既让人想到堂皇奢华的宫墙，又联想到富贵人家闺女的宅第和里面的姑娘。

　　这里说的红，既威严，又迷惑人心。最后，他的选择是索性绕开这个书名，而还原到了《石头记》（The Story of the Stone）。

　　紫变成红

　　去年有一天前去伦敦大学亚非学院（School of Oriental and African Studies-SOAS）听在那里执教多年的作家苏立群的精彩讲座，题目是《红楼梦的好了歌》。

　　回家后我立刻重温了霍克思对《红楼梦》第一回里的这首歌谣的翻译，接着又对照着看了甄世隐对《好了歌》的注解。

　　简直没法说到底是甄世隐的注解还是霍克思的译文更绝妙。其中“昨怜破袄寒，今嫌紫蟒长”那一句，英文里“紫”（purple）不见了，而摇身一变成了“红”（scarlet）。

　　但只有这样才最达意，因为同等威力的官服，在中国是紫的，英国却是红的。

　　要想看全文，你得别处去找，但附上这一句先吊吊你的胃口吧：

　　Who shivering once in rags bemoaned his fate,

　　Today finds fault with scarlet robes of state.


　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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