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理要彬彬，无理也要彬彬

　　也许你要说，有理要彬彬，这好理解啊，不是有个成语叫彬彬有礼嘛。无理也要彬彬，这话有点无理。

　　先别忙着下结论。其实“彬彬有礼”这个词，也不一定好理解。不信我问一下，什么叫彬彬啊？恐怕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回答出来。

　　孔子在《论语/雍也》中说过这样一段话：“质胜文则野，文胜质则史。文质彬彬，然后君子。”

　　质，就是先天的质朴；文，后天的文雅；一个人，如果质朴胜过文雅，就有点野；如果文雅胜过质朴，就有点书呆子气。彬彬，通俗点说就是掺杂着，一半一半；既质朴又文雅，才称得上君子。我有个大学同学，叫金文胜，老实的八竿子打不出个屁来。知儿莫如父母啊，给他取这么个名，希望他“文”多一点，要不长大了对象都难找。

　　现在我们知道彬彬有礼的意思了：既不要太野，也不要太文，要有理有节。

　　那我为什么要强调无理也要彬彬呢？这个中国文化教我们就教的比较少了，需要从西方文化中去借鉴。在这里我有两层意思。

　　一，别人无理，自己有理，你要彬彬；
　　二、自己无理，别人有理，你更要彬彬。

　　举个例子，我的对门邻居是个白人老者，有一天我们两个都在倒车，我没注意，一下子撞上人家了，老人家下车，第一句话就把我逗乐了，他说，我得去买个哨子，下次一边倒车一边吹。他是送一个朋友去车站，那人也下来，彬彬有礼对我问好，根本没有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。我说，您去修吧，是我的责任。如果真修的话，整个后Bumper得重换，得八九百块钱。好在我们的另一个邻居，年轻时做过Mechanic，会修车，他拿出一块木板，从后备箱顶在撞处，一锤子就敲还原了。这回我明白了一个道理，如果是刚撞的，你马上顶，就能不留痕迹，如果时间长了，就不好还原了。这下好了，老人家对我说，刷点漆就好了，油漆钱你出，大概15元左右。我先去买了一些花和蛋糕之类，给两家送去，然后又封了二百块钱，给两老送过去，结果人家怎么也不收。我回家怎么琢磨怎么过意不去，就修书一封，大意是，我们中国有句老话，你不能把所有的好事都做尽，而让另一个人站在那里内疚难过，你们得让我也有点机会，要不以后我怎么能心安理得面对你们呢？这回他们才收下了。后来老人家连我的车颜色油漆也买了，帮我把车也收拾了。现在我们两家和过去一样，没有任何芥蒂。

　　这里顺带把芥蒂也解释一下，芥蒂就是一些小梗，如果心存小梗梗，当然就会不舒服。

　　还有一个细节，当我去买礼物回来，女主人一看到我，连忙朝我招手，生怕我尴尬，让我颇为感动。

　　我为什么要讲这个故事？因为最近华人社区有位赵先生，后视镜被公交车蹭了一道微痕，竟然不顾90多岁老母在车上，一路鸣笛追赶，赶上后又强行登上公交车，和女司机发生肢体冲突，结果把一桩小小的交通案，搞成了刑事案。

　　这件事本来赵先生有理，如果他能有理也彬彬一下，很简单嘛，一切让保险公司去办嘛。遗憾的是，他没有彬彬，结果有理变成了无理，还惹上了官司。

　　无独有偶，前几天，一家华人超市的陈老板带着员工，开车勇追窃贼，抓到后捆手绑脚，塞到送货车里，凯旋而归。路人看到光天化日之下有人“绑架”，赶紧报警，警察截停了“运俘车”。这下糟了，警察没看到人家偷东西，却看到了你捆人，老板身上还带着刀，属于非法携带武器啊！其实我们很好理解，为什么带刀？这家伙来偷过，老板这次是“守猪待兔”，当然要带点防身武器；为什么捆他？怕他跑了嘛，怕他反抗嘛。但警察不这么想，你这不是越俎代庖吗？都象你们这么抓，我们警察干吗去？

　　冤不冤？还真有点冤！

　　那位赵先生为什么敢在路上鸣笛狂追？因为他觉得自己有理。那位陈老板为什么敢捆人？因为他觉得自己有理。中国人有个误区，以为只要自己有理，走遍天下都不怕；得理我就可以不饶人。我饶你，那是我大度。

　　正因为中国人认为，有理我就站在了道德的至高点，所以凡事都得争出个理来。在中国的大街小巷，为一点鸡毛蒜皮的事争得唾沫横飞，进而老拳相向的例子，比比皆是。到了西方我们才发现，其实很多事根本用不着争论。出车祸了，如果责任明确，没什么可争的；责任不明确，叫警察，也没什么可争的。电影上不是总说那么一句话吗，你有权保持沉默，你现在说的任何话，都将作为证据。言下之意，很可能是对你不利的证据。

　　在这一点上，唐先生就是一个很典型的例子。本来嘛，事情发生了，等法庭调查不就得了，可唐先生不，他不愿意坐以待毙，于是把他的大作一篇一篇抛出来，要让我们相信，他的出发点是好的，是要带领海外华人共同致富，他不是骗子，他有能力，Blablabla。问题在于，他费尽心血写出来的这些“宏篇巨著”，恰恰成了最有力的定罪证据。如果他保持沉默，要把他定为“庞氏”，还真得费不少劲，现在简单了，你自己白纸黑字写的，有800多万用于支付了前面投资者的利润，不是“庞氏”那是什么氏？

　　有人说，唐先生已经有过那么一次了，对加国法律了如指掌，所以能临危不乱，谈笑自若，泰山崩于前，我自闲庭散步。这只是一个方面，从他偏要给我们讲出个理来这一点来看，唐先生对西方的法律又很不了解，他写出的每一个字，其实都是在给自己挖坑。

　　对于赵先生和陈老板这两件事，华社反响不同。对赵先生，很少人为他喊冤，都觉得他解决问题的方法欠妥；而对陈老板，为他喊冤的人很多。为什么？因为他抓的是小偷，是坏人。

　　最近网上流传一张照片，一个小偷被五花大绑在一棵秃树上，身上挂满了他从工地偷来的东西，在烈日下暴晒示众，周围都是无动于衷习以为常的围观人群，一个小女孩，正踮着脚在给小偷喂水。这张照片被冠名为：最善良的小姑娘。

　　小姑娘的善良举动值得称道，但把小偷捆起来示众的人和那些麻木的围观者，却更值得谴责。按我们中国人的逻辑，一个人做了坏事，他就是过街老鼠，是人人可以喊打的，我们不认为做了坏事的人还有尊严，还有权利。更有甚者，连做了坏事的人也不认为他们还有尊严和权利，所以一旦败露，就任人宰割。

　　我们这位超市老板的举动，其实和把小偷捆在树上的性质有点雷同，都有动私刑之嫌。私刑这个词，英文叫Lynching，源于美国内战时期弗吉尼亚的一个治安官Charles Lynch，这个人私设公堂，把那些他在国家法庭上不能治罪的支持大英帝国的保皇党人（Royalist）抓来审讯定罪。从国家独立的角度来看，Charles Lynch似乎有理，但他不合法。其实每一个动用私刑的人，都认为自己有理，对方应该受到惩罚。我们中国人最津津乐道的“武松杀嫂”，就是典型的动用私刑。武松身为都头刑警队长，在国家法庭不受理哥哥武大被奸夫淫妇毒杀案时，铤而走险，自己为哥哥报仇。后来武松被张都监陷害，他“血溅鸳鸯楼”，屠杀张都监满门及张团练蒋门神共15人，其中包括9名无辜的妇女。千百年来，中国人都是把武松视为好汉的，认为那这么做是在“替天行道”，一提到这些事，都大呼痛快，很少有人谴责武松滥杀无辜。为什么？因为这些人要害武松，是坏人。可是这些女人并没有要害他啊！他们并不是坏人啊！

　　没地方说理去，这就是我们的文化。

　　但是，这种文化在加拿大不适用。

　　当然，我们的陈老板并没有滥杀无辜，他只是在抓人的时候实施了捆绑，如果他马上就报警，应该是没有过错的。遗憾的是，是路人报的警，你的车是被截停的，警察并不知道你要把“人质”弄到哪里去，如何处置。而且在警察眼里，偷盆花根本不算事儿，而现在警方指控陈老板非法拘禁、袭击他人、绑架、暗藏武器等多项罪名，哪一个不比偷花严重一百倍？

　　听说华人社区要搞签名请愿，向警方施压。笔者也赞一个，毕竟人家老板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嘛，如果最后老板进去了，小偷反倒没事了，恐怕整个华人社区都憋不过这口气来。如果华社的声势够大，或许陈老板还真能侥幸免“罪”，因为这些都是“擦边罪”嘛，事情可大可小。但是，请愿不是去喊冤，而是要强调，出现这样的事情，是因为文化的差异。警方应该借这件事来给华社上一课，而不是以惩罚人为目的。

　　不管结果如何，整个华人社区都要引以为戒，下不能为例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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