凤凰城又到了太阳把人逼得恨不能变成鼹鼠躲到洞里的季节。暑假到了，在美国蛰伏了一年的人们，像候鸟一样开始了回国旅行。

中文学校的课结束前两周开始，大家就开始互相打听着暑假的安排，听到的都是“你什么时候回去？”五月底、六月、七月……偶尔有两家的时间能在国内碰上面的，那就又是一派热闹了。回国的热潮涌动，回国的心潮澎湃，回国，势不可挡，势在必行。

不同于海归，没有回国创业的压力，没有家庭分裂的危机，回国度假，找找乡音，品品乡情，忆忆青春，美哉！乐哉！

第一拨儿走的已经回来了，第二拨儿还在国内，第三拨儿正在收拾行囊，第四拨儿已经急不可待，还有第五拨、第六拨……暑期回国的浪潮一浪接着一浪，我像是被裹在浪潮里的一枚贝壳，随着浪潮翻滚，盼望着浪头拍岸被带到海滩的一刹那。回国，是一种心灵着陆的感觉。

美国生活了刚刚一年，论年龄、论经历，按理说还远没有资格谈回忆，可我已经止不住地怀旧，对“家”的留恋让我坚定地跟上旅行的队伍，大踏步地出发了。

国内有一种情愫让人牵挂，回国不啻是一次“追忆似水年华”的旅程。曾经“八十年代的新一辈”，如今已是儿女长得都比自己高了的中年人，人还没有太老，但已经开始怀旧了。

都说人老了爱怀旧，记忆总是美化了童年，美化了故乡。往事是黑白的，可加进了感情的往事总是那么色彩斑斓，儿时住过的小平房或是大杂院都是童年“阳光灿烂的日子”，当年下乡插队的“蹉跎岁月”成了今天留恋“广阔天地”的经典记忆，当年的军旅生涯俨然是“激情燃烧的岁月”，大学里慷慨激昂的“同学青年”在国内已是国家栋梁……叙旧是回国必做的一件事，温故而知新，在叙旧中接通了断了的成长筋脉，经络打通了，人自然神清气爽，劲头十足。

国内的变化有一种力量，使人眩晕、激动和不安。中国人多，回北京看到的是满大街熙熙攘攘的人群，加上叫卖声、汽车喇叭声，不绝于耳的噪音使人心慌；中国发展快，栉次鳞比的高楼大厦、纵横交错的立交桥，让人一阵阵头晕目眩，记忆里的胡同已被改造成了宽阔的柏油路，前门、大栅栏的老字号现在倒像是在胡同里开的杂货铺，变化里无处不透着繁华，让人兴奋又激动；还有那川流不息的汽车，跟汽车抢道的自行车……

刚回去的人不敢过马路，怕车撞着；不敢去小饭馆吃饭，怕拉肚子；去秀水之类的地方买东西不敢还价，怕谈不好摊主要打架……习惯了安静、有序的美国生活的老北京们，举手投足间的局促竟显得像是刘姥姥跨进了大观园。

国内有一种流感叫“浮躁”，比SARS还严重，回去的人能感到一种不敢直面的恐惧。无论是老友叙旧还是同窗小聚，互相的问候中充满了对“钱途”的关注与执着，经过“文革”洗礼和商品浪潮冲击后的人们，对道德伦理嗤之以鼻，唯有金钱可以使穷困半生的人们在改善物质生活后享受成功的喜悦，至于做何种事业已不重要，只要能挣到钱便是英雄。据说现在很多“事业有成”的男士对妓女这一行业都有了重新的认识，说这些女人也是靠劳动吃饭，很值得同情。

回去时载着满满的乡愁，回来时带回了满腹的感慨，感慨家乡的变化，感慨岁月的无情，也真应了崔健的那句歌词，“不是我不明白，这世界变化快”。快速发展的中国，日新月异的故乡，回去的人回来后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：我们已经回不去了。

年少时闯世界的豪情，演变出了许多中年飘泊的苍凉，客居他乡的人们回国后发现自己竟还是“客从外乡来”。

归去？来兮？游子们只有在“举头望明月”时轻叹一声：“何处是我家？！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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